溫泉開發過度，中國第一座地熱發電站將徒有虛名
豐順縣府駐地湯坑鎮,馬路兩邊林立著溫泉洗浴的大招牌,而豐順鄧屋地熱發電站則被淹沒在其中,稍不留神便會錯過。
這座并不顯眼的地熱發電站,讓豐順這個山區小縣名揚國內。據記載,中科院于1970年在豐順縣湯坑鎮鄧屋村建立了我國第一座地熱發電試驗站。這座地熱站不僅填補了中國地熱發電的歷史空白,還培養了大批地熱發電專業人才,堪稱中國地熱發電的“啟蒙地”。但如今,這座讓豐順曾經無比自豪的地熱發電站面臨關門停產的風險。筆者根據豐順縣國土資源局提交給縣委、縣政府的一份地熱開發利用情況報告獲悉,由于長期以來的無序開采,豐順湯坑溫泉近年來出現流量大大減少,水位下降和水溫降低等現象,如果繼續任由泛濫開采,將會引發地熱資源破壞性枯竭。目前,本應成為中科院廣州能源研究所實驗基地的地熱發電站卻承包給當地一家漂流公司經營,依靠發電收入維持經營運轉。這座具備重要歷史意義的地熱發電站從旺到衰的過程,反映了豐順濫采地熱資源的不爭事實,亦折射出資源保護的監管之弱,立法之缺。
豐順鄧屋地熱發電站修建于1970年。當年8月,中國科學院地質科學研究院、廣東省水電廳等10多個單位派員前來豐順籌建鄧屋地熱發電試驗站,投資10萬元,自行設計、制造、安裝一臺86千瓦發電機組,年底建成中國第一座地熱發電試驗站并調試發電成功,地質部長李四光特拍電報祝賀,稱發電站填補了我國地熱發電的歷史空白。豐順當地人羅楚豪是鄧屋電熱發電站的前任站長,至今仍被尊稱為“老站長”,他是發電站工齡最長的員工。自從地熱發電站建立,十幾歲的他最初在發電站當學徒。至今,頭發花白的他仍然懷念這座電站昔日的繁華。豐順地熱電站建成后,來自扎伊爾、聯邦德國、泰國的國際友人和國內各省市科研、水電、教學部門前來參觀訪問的代表絡繹不絕。不僅如此,聯合國當時決定協助非洲人民開發地熱資源,于是通過中國政府委托西安電影制片廠為鄧屋地熱發電站拍攝紀錄片。據梅州地方歷史資料顯示,豐順鄧屋地熱發電站證明91℃熱水可用于發電,這一科學成果榮獲1978年全國科學大會獎,被認為開啟了我國地熱資源運用的序幕。
至今,筆者在鄧屋地熱發電站進門處依舊可以看見“售票處”標識。據羅楚豪回憶,當時由于前往參觀的人太多,的確有考慮過售賣門票。
難以為繼
雖然豐順鄧屋地熱發電站歷經40年后仍然正常運轉,但至今未見擴容,依舊維持1985年投入生產時的300千瓦裝機容量。盡管鄧屋地熱發電站門口依然掛著中科院廣州能源研究所(下文簡稱“能源所”)試驗基地的牌子,但該發電站已經沒有承載新能源實驗的使命。據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透露,能源所已經將該地熱發電站承包給豐順當地一家漂流公司經營,由漂流公司聘請工人看守電站抄錄電表,發電收入歸漂流公司所有,能源所負責保證機器正常運轉,每年收取技術指導費5萬元。9月9日下午,鄧屋地熱發電站一位工人帶著筆者參觀電站后,隨后在本子上記錄當天的輸出電量。記者了解到,現在發電站每天平均產出1000多千瓦電量,以0.68元/千瓦的價格上網售賣給南方電網。“輸出電量日益減少,以前最高時可以達到4000千瓦。”
在能源所看來,造成鄧屋地熱發電站難以為繼的局面主要有兩方面原因:一是豐順地熱資源無序開采造成地下水位降低,抽水成本增加；二是鄧屋屬于中低溫地熱,濫采導致水溫進一步下降,發電效率低,經濟效益相對較差。
水源之爭
中國第一座地熱發電站之所以擇地豐順,是因為該縣有豐富的地熱資源。在豐順對外宣傳資料的介紹中,都會提及豐順是著名的溫泉之鄉,素有“九湯十八寨”之稱,“湯”即溫泉,而縣城“湯坑”,就因有溫泉湯湖而得名。豐順近年來利用山水資源優勢大做旅游文章,打出了“先漂流后泡溫泉”的廣告語來吸引游客發展旅游業。
筆者在地熱發電站所在的鄧屋村周邊發現,大大小小的溫泉酒店和溫泉浴池隨處可見。據當地政府主管部門一位負責人透露,豐順全縣大概有近100個打著溫泉旗號的賓館、招待所和浴池。其中,緊鄰鄧屋地熱發電站旁邊的是豐順縣最大最豪華的千江溫泉大酒店,該酒店是由廣東千江集團公司投資2.5億元資金建成的四星級溫泉度假酒店,于2003年開業,占地10.8萬平方公里。在該酒店的溫泉度假區內,不僅配套有大型露天溫泉游泳池,還有50多個不同功能的溫泉藥浴池。
“地熱發電站和千江溫泉大酒店是地熱資源利用的‘大戶’,”豐順縣國土局副局長鐘凌瑋稱,地熱發電站一天要抽地下熱水5000多噸,千江溫泉大酒店每天要抽2000多噸。“而根據我們初步的了解,鄧屋地熱田日開量僅為7000噸。”
“整個豐順縣,目前沒有一張地熱采礦許可證。”鐘凌瑋稱,地熱資源管理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其實,在廣東乃至中國,地熱資源的管理和長遠規劃遲遲未能步入正軌。
1998年12月,中央機構編制委員會下發《關于礦泉水地熱水管理職責分工問題的通知》(中編辦發【1998】14號)明確規定,開采礦泉水、地熱水,用于商業經營的企事業單位,應先辦理取水許可證,憑取水許可證向地質礦產行政主管部門登記,辦理相應的采礦許可證,并按照水行政主管部門確定的開采限量開采,并繳納采礦權使用費和礦產資源補償費。
為了做好地熱管理工作,1999年8月縣政府發出《關于加強豐順縣地熱資源管理的通知》(豐府【1999】93號),明確了地熱資源的勘察、開采、監督和管理工作,由縣地質礦產行政主管部門負責,并成立了“豐順縣地熱資源管理站”。但這個眾望所歸的地熱資源管理機構,至今一直沒有編制,沒有人力,也沒有經費。
直到2002年7月,豐順縣地質礦產局和國土局合并成國土資源局后,地熱水管理職能由國土資源局履行,資源補償費也由其代收。
但2005年之后,豐順縣的地熱水管理又開始陷入混亂。
2004年8月,縣政府為實施旅游強縣戰略,一位領導作出批示,同意當地的明星企業在地熱發電站旁邊建立千江溫泉酒店,并和其簽訂協議,答應酒店可以無償開發利用地熱水資源長達70年。
這一事件直接導致了國土資源局整治地熱資源的工作無法開展,其他使用地熱水的企業覺得不公平,不僅不服從管理,還拒交資源補償費。
豐順縣國土資源局于2006年成立了執法監察隊,對打井取水進行控制。執法監察隊負責人坦言,“執法難度非常大,群眾意見很大,別人(千泉酒店)能免費取水,我們為什么不能用?”他還表示,癥結還在于,因為地熱水的特殊性,打到熱水才能確認是屬于開采礦產,沒打到熱水之前就不在國土資源局的管轄范圍。
同時,豐順縣國土局還認為,我國長期以來國土資源部門與水利部門就地熱水管理的關系未能理順。根據廣東省水資源管理條例規定,地熱水開采,首先要去水利部門辦理取水許可證,然后由國土部門辦理采礦許可證,如此形成了地熱水由兩個部門管理的雙重性,不能確定歸屬哪個部門管理。“要不國土(資源)部門管,要不水利部門管,兩個單位一起管肯定沒法管。”
作為主管礦產資源的國土局副局長,鐘凌瑋曾想過將所有溫泉井“置之死地而后生”———執法監察隊將所有的井口全部灌漿、固封。企事業單位和個人要取水需要申請許可證,通過審批后,再將取水井打開。
地熱之憂
目前,豐順以溫泉為主打的旅游業越來越強勁。筆者從豐順縣旅游局了解到,全縣2009年接待游客51萬人次,年收入1.5億,其中40萬人次來豐順旅游是奔溫泉而來。“光是千江溫泉大酒店一家,去年就賣出了17萬張溫泉洗浴門票。”
“要拿溫泉換錢,首先要先把溫泉管好。”面對旅游業取得的業績,豐順縣旅游局局長陳國清也表示了擔憂,他明顯感覺到地下熱水位下降,溫度也有所降低。“地熱水的開采量是有限度的,不能誰都來打井,到時誰都沒溫泉水用。”
豐順縣國土局在一份內部文件中指出,某些地熱區具有較好的開發條件和前景,在未完全探明資源量的情況下,一哄而上,多家開采,造成資源浪費或出現爭搶資源的現象。同時,目前全縣大部分地熱資源利用只是簡單的洗浴,投資者隨意打井,抽取地下熱水,既破壞了地熱資源,又不利于地熱資源合理開發利用。據該文件報告,豐順縣原郵電局門前、湯坑大山背三小校門前、石印村、縣農業銀行側等好幾處湯井自冒的泉眼現已干枯。
2009年9月,豐順縣國土資源局請來廣東省723地質大隊對豐順縣的地熱資源作初步調查,9月份調查結果出來:豐順地熱水的日開采量已接近動儲量。這意味著,豐順縣的地熱水開采量已經達到了可利用的極限。
在中科院廣州能源所地熱實驗室研究員馬偉斌看來,目前大部分地熱資源利用屬于粗放型,只是簡單的洗浴。豐順目前仍是一次性利用,沒有做到綜合整體開發,讓大部分自流溫泉白白流失。“地熱發電站先發電,91℃發電之后水溫還可為71℃,可以用做農業烘干、養殖,也可用作生活熱水、旅游開發等。這樣才能讓水、熱能得到最充分的綜合利用。”
“目前最迫切的是要勘查清楚豐順縣地熱的詳細分布狀況,摸清底,才能繼續采取統一規劃和綜合開發利用等保護措施。”讓鐘凌瑋最擔憂的是,地熱水濫采不僅會引發地熱資源破壞性枯竭,還有可能造成水質污染和可能誘發地陷以及地面沉降等地質災害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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